17/03/2025
「最重要還是人的故事」──《紅豆》與《看我今天怎麼說》的啟發
在農曆新年檔期的幾部賀歲片後,接踵上映的華語片中,最矚目的自然是在內地大破票房紀錄的動漫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截至3月9日,該片的累計票房(包含海外及預售票房)已達約150億元人民幣,成為影史上全球票房第6位的電影。在香港公映時,《哪》片一度佔據了各電影院大部分場次,有影迷認為,這種排片方式影響了港產片的上映檔期以至生存。筆者倒覺得,香港的電影院現在經營已不容易,遇上看似收入較有保證的電影,排片近乎一面倒也無可厚非,而且同期港產片不至於沒有上映空間,像《看我今天怎麼說》和《紅豆》的場次較少,卻反而換來較佳的上座率,檔期也可拉得較長,未嘗不是適合小製作的排片方式。事實上,《看》片至3月9日的票房約為800萬元,還算不俗。
不論大家是否認為是可喜的現象,無可否認,像《看》片和《紅》片這類以現代香港為背景,用社會議題或人情倫理作主要素材,並且主要以寫實主義手法拍攝(某些作品或會偏離寫實風格)的小本製作,以數量來說,近年可說已成為港產片其中一個主流。
這類作品似乎暫時未有固定、大眾通用的名稱或形容,在上世紀的粵語片和國語片年代,通常會稱這類題材的電影為「文藝片」。不過,這詞語近年已鮮有使用;而且昔日的文藝片大多為愛情故事,反觀近年的港產寫實電影雖或有愛情元素,分量往往較輕(即使是愛情故事如《幻愛》(2019年),也有不少探討精神病的篇幅),因此筆者暫時還是稱之為「社會寫實小品」。
過去幾年的寫實小品或許可以再細分為兩類。第一類以具體社會現象或事件切入,著重較宏觀的政策或時事議題的分析和評論,較矚目和成功的例子要算針對露宿者生活的《濁水飄流》(2021年)、安老院舍的《白日之下》(2023年),以及少年自殺問題的《年少日記》(2023年)等,上述的《看》片以聽障者的生活,以至他們在手語和人工耳蝸之間的選擇為主線,自然也屬於這一類。
反觀差不多同期上映的《紅》片則是另一類,故事以人物感情和矛盾衝突為主,較微觀地探討人性和生活細節,展現情懷。筆者認為,這類作品中近年最傑出的是前一陣子上映的《爸爸》(2024年),其他如《金都》(2019年)和上文提及的《幻》片都是佳作。
這類寫實小品很多都能獲得不俗的評價,特別是在年輕人主導的社交媒體圈子。筆者發現,活躍於社交媒體的評論者往往以電影帶出的訊息作為主要的褒貶指標,若認為作品能明確地表達他們認同的訊息,就會給予甚高評價,故事和人物是否描繪得豐富、立體、有趣、具說服力和富戲劇張力等較「傳統」的戲劇標準,反而不甚受到重視。
《看我今天怎麼說》中以三個聽障的角色明確表達了對議題的各種立場,但人物之間的互動稍欠自然的生活趣味。(網上圖片)
《看》片獲得的讚賞或許就是好例子。該片當然並非劣作,但是不足之處頗多,大致可算是中等水平的作品,但卻獲得廣泛讚譽,令筆者大感意外。導演黃修平過去較成功的作品如《狂舞派》(2013年)和《那一天我們會飛》(2015年)擅長的是表達年輕人的浪漫激情,《看》片還是他首部「議題式」的電影,可以看到處理上有不甚成熟的地方。首先,電影一開始已用二元對立的方式來處理「手語vs人工耳蝸」的議題,導演也明顯站在手語那一方,觀點單一,而且影片推進至一半之後,有關這議題的論述已再沒有甚麼新鮮觀點,內容雖未至於沉悶重複,但從中帶出的訊息或思辯卻並不顯得深刻。有指黃修平有意藉著這項爭議作隱喻,指涉層面更廣的本土語言問題,即使此說屬實,比喻本身的說服力未足,還是令影片的力量大打折扣。
其實觀點一面倒並非重大問題,國際間最著名的社會議題導演要算英國的堅盧治(Ken Loach),他從來不避忌在作品中一面倒展示自己的左派立場,但內容仍甚具說服力,而且趣味盎然,關鍵在於人物要寫得立體和具真實感。遠的不說,就以他的近作《讓我們酒在一起》(The Old Oak,2023年)為例,描述中年酒吧東主協助少數族裔免受歧視,主角既是平凡小人物,但背後也有不為人知的經歷,令他的助人情節更顯動人。
說回《看》片,兩男一女的三角關係是黃修平常用的結構(有論者指這種設定源於黃對杜魯福導演的《祖與占》(Jules and Jim,1962年)有情意結),三個角色無疑各有鮮明個性和背景,但卻流於過分典型,看來是特地為議題的各個立場而設定,反而顯得稍欠血肉,他們之間的故事也缺乏了牽涉議題以外的活力和情趣。此外,在三個主角以外最吃重的角色要算女主角方素恩的母親(袁綺雯飾),她一直徹底反對女兒學習手語,到最後突然與女兒用手語溝通,電影對她的心路歷程也沒有交代。
要概括寫實小品最重要的成功元素,或許可以套用《紅》片中的一句對白:「最重要還是人的故事」(大意),就是電影中的人物互動和情節要令觀眾覺得真實而感動。從這個標準衡量,《紅》片也有成有敗。電影以烹煮廣東甜品紅豆沙的技藝為故事主軸,令筆者聯想起描寫霓虹光管製作業的另一部寫實小品《燈火闌珊》(2022年),兩者頗有共通之處:題旨同樣是傳統技藝的傳承,更同樣由任達華飾演精通這種技藝的男主角;並且加入緬懷昔日溫馨歲月和家人之間修補關係的元素。
《紅豆》展現舊日情懷頗見心思,但場景設計似與劇情交代的時代不盡脗合。
以工作過程相比,霓虹光管製作當然比烹煮紅豆沙來得更浪漫有趣和視覺上豐富,《燈》片的成績也較為優勝。事實上,《紅》片真正談到紅豆沙技藝的篇幅,大概只有一兩分鐘,而且主要由任達華口述,多於畫面呈現。可以說,單純以紅豆沙技藝作為故事主線,無疑比較單薄。
作為切入點的主線不強,還可以用其他細節補足。《紅》片緬懷舊區(九龍城和啟德舊機場)風貌和人情的表達不俗,色調處理尤其用心;不過甜品店的裝潢設計較接近上世紀70年代,又與片中交代的開店時期(理應是80年代末或90年代初)不甚脗合。同時,整個故事發展流於平鋪直敘,情節鋪排和人物塑造均不夠細緻。較令人深刻的細節只有女主角小時候入廚房幫忙受傷,留下疤痕,含蓄交代這是父親不願她繼承技藝的原因;此外,片中寫得最具血肉的角色,其實是表面看來與家人感情較冷淡的弟弟(魏浚笙飾)。
當然,寫實小品追求的並非情節峰迴路轉,或粵語所謂的「扭橋」,但是能夠寫出細緻的「人的故事」,設計既屬情理之內,但又出乎觀眾意外之外,才足以真正吸引和打動觀眾,《爸爸》片中父親面對家庭慘劇的態度就是好例子(詳見拙作:從《爸爸》探看近期港產片的父親新形象)。這有賴創作者對人情世態有充分的體會,與自己的人生經驗頗有關係,年輕導演可能不易做到,可行的方法或許是創作時不必強求內斂和理性,反而盡量展現年輕人應有的活力和激情。
文章轉載自藝術當下
Source: 藝術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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